14.第十四章_对不起,我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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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4.第十四章

  夏衍说完,转身离开,黑色的院服外袍随着他的动作,在空中掀起凛冽的弧度。

  半夏先是因为红玛瑙姑娘的话语和景央郡主的行为气愤不已,后又因自家姑娘的窝囊捶胸顿足,最后,她被夏衍那一声废物吓到,等人走远了才回过神,拍拍胸口,心有余悸。

  半夏顿时顾不上责怪自家姑娘的畏缩,连忙过去把自家姑娘扶了起来。

  林歇被半夏扶着直起腰,脸上的表情有些糟糕。

  半夏见了,只当林歇是被伤了面子,便扶着林歇回了教场。

  她哪里知道,夏衍那一身战场上染来的杀伐之气与林歇而言并不算什么,正真让林歇变脸的,是那一声废物。

  以林歇的性格而言,她不至于因为这种语境下的一声“废物”就大受打击,刚刚那般失神,不过是想起了一个人。

  林歇是能让长公主铤而走险将她偷出的上佳根骨,乃武学奇才。而她为了保住长夜军统领之位,但凡皇帝下达的命令,便是拼上性命也会去完成。

  因而无论是长夜军的前辈,还是皇帝,都不曾骂过她废物。

  独有一人,这样说过她。

  林歇随着半夏回到教场,骑射课还在继续,只是教他们骑射的那位前禁军副统领并没在场上,而是在场边看着她们自己练习。

  林歇背靠树干发了会呆,这才开口吩咐半夏,让半夏现在就去城西的媚娘坊,买一盒青柳色的口脂来。

  这是她与长公主定下的暗号,只要半夏去买了,今夜长公主就会来找她。

  “青柳色?哪有这种颜色的口脂。”半夏觉得林歇这是在说笑,可看林歇坚持让她去,只能拿上林歇作为书院学子的身份木牌,出了书院去往城西媚娘坊。

  半夏离开后,林歇扶着树干坐了下来。

  今日的天气不错,阵阵微风拂面,暖阳宜人,是午后休憩的大好时光,可林歇闭上眼睛,却坠入了恶梦。

  梦里的她站在九曲机关楼内的第四层。

  机关楼一至三楼都是对外开放的,然而从第三层开始便没了往上的楼梯,须得找到机关才能开启四楼。

  无人知晓机关楼四楼以上的光景,林歇却是知道的。

  四楼还不是囚禁重刑犯的地方,五楼开始才是,四楼算是一个缓冲的楼层,关押犯人的长夜军通常都是至少两人一块来这,一人将犯人带到楼上,剩下一人就会在四楼等候。

  因此四楼放置了不少打发时间的东西,有桌椅板凳和好几大箱方便储存的肉干果脯,还有几坛子好酒,墙上甚至还挂着一面及其罕见的水银镜子,可见长夜军真是把九曲机关楼的第四层当成了自己家的地盘。

  梦里的林歇正对着纤毫毕现的水银镜子梳理头发,那时她才刚刚出完任务回来,还没来得及梳洗就被师父叫来帮忙押送犯人。

  一身束腰黑衣满满都是呛鼻的血腥味不说,头发也是乱的。

  她梳好头发,用手背随意擦掉了脸颊上的血迹,一脸的习以为常,倒真是像极了杀人不眨眼的罗刹恶鬼。

  为防失火,九曲楼内用的都是夜明珠,然而夜明珠何等金贵,长夜军内又都是习武之人,五感敏锐夜能视物,因此墙上的夜明珠并不多,四层的光线条件十分昏暗。

  林歇刚擦掉脸上的血,就从镜子里看到了身后从楼梯上走下的鹤发老者。

  老者同样身着黑衣,不同的是身上还披了一件气势十足的大氅。

  林歇转身行礼,唤了声:“师父。”

  老者朝林歇挥了挥手,声音低沉浑厚,带着上位者独有的韵调:“过来。”

  林歇凑了过去,步伐姿态竟是一扫先前的沉着冷漠,带上了些少女才有活泼:“师父何事?”

  老者抬手,将夹在林歇后颈衣领上的落叶拿掉。

  要来九曲楼必要经过一片密林,想来落叶就是在那时候掉到她衣领上的,林歇没多在意,谢过师父之后就转身去拿桌上的面具。

  就在她转身的一瞬间,有劲风从身后袭来。

  林歇抽出袖剑转身格挡,一声铿锵响起的同时,刺骨的寒意迎面而来。

  师父的碧雪剑,是林歇这辈子最后看到的东西。

  那时的林歇整个人都懵了,她像是被人硬生生夺走了“看”的能力,连虚无的黑暗都不曾给她留下,从未有过的恐惧就像是一只大手擒住她的心脏,眼部发着冷的痛楚在这一刻反而成为了她转移注意力的良药。

  下一刹,又是一剑袭来,林歇凭借声音判断方位,狼狈闪躲,却还是被袭来的剑气划伤了皮肉。

  她所学过的所有招式都在这一刻被蒸发掉了,她就像个傻子,除了后退闪躲与本能的格挡,再也不会别的。

  直到她狠狠撞上了身后的镜子,背后的痛楚终于唤醒了身陷恐惧与无措的她。

  她反手撑着身后的镜子站起来,手心被碎片划伤,钻心的疼痛使她越发冷静。

  她凭借声音躲过来自老者的一剑又一剑,右手的袖剑被她抛至左手,手腕翻转勾住碧雪剑猛地滑下,右手抽出横在腰间的单刃刀,利落挥出。

  老者躲开了,这是必然的,她是老者一手教导出来的徒弟,她所用的一招一式,老者再熟悉不过。

  但是同样的,作为被老者教导的她,对自己师父的招式习惯,也是了然于心。

  袖剑在老者专注于眼前的单刃刀时,又一次翻转,剑刃凶狠地割断了握着刀柄的手指。

  林歇听到了什么东西啪叽一下落在地上的声音,林歇握着刀的手第一次颤抖了。

  然而老者一心要她死,哪怕手指被她砍断,老者还是朝她冲了过来,带着势要将她一同拖入无间地狱的凶狠。

  最后,穿着大氅的老者如同一个破麻袋一般砸在了楼梯上,被砍断的碧雪剑与林歇的袖剑一同落在远处,林歇双手握着单刃刀,将其狠狠刺进了自己师父的胸膛。

  林歇在喘息。

  她的体力不仅于此,但在这一刻,她感到了力竭才会有的手脚发软。

  老者嗤笑,从口中涌出的鲜血落在了林歇的手上,烫得林歇几乎将刀柄脱手。

  “废物……”

  老者这样评价林歇,只因为林歇夺出眼眶的那滴眼泪。

  林歇不懂,开口的嗓子只能发出颤抖的气音:“为什么……”

  老者给出了他的回答:“你不该活着……你已经、不能算是个人了……未央,你该去死……”

  林歇咬牙,将刀刃没入老者的胸膛。

  老者咽气后许久,空气中才响起林歇的声音,缥缈得如同一个幻听——

  “我是人,师父,我会一直、一直活着。”

  梦境在这一刻加速了时间的流动,粗暴地略过了她下楼后发现自己被团团包围,于是她拿着刀杀出重围的过程。

  她逃入了密林,大雨和雷声帮助她躲过了追杀。

  她躲在一片灌木之中,什么都看不见的她独身一人浑身湿透,却又不敢轻易出声,那时唯一让她感到安慰的,是震耳欲聋的雷声和雨水拍打枝叶的声响,她不敢想象,要是没有这些声音陪着她,她能否支撑到前辈们赶来。

  因为梦见的是已经发生的事情,所以她清楚自己能获救,只要还有这些声音陪着她,无论多久,她都能等下去。

  就在这时,所有声音戛然而止,林歇被惊醒,捂着胸口弯下了腰。

  待惊惧的喘息缓和,她慢慢扶着树干站了起来。

  没有将她打湿的雨水,只有温暖的阳光洒落在她身上,没有震耳欲聋的雷声,只有教场上传来的马蹄声响与少年少女们的欢呼喧闹。

  这是人间。

  她还活着,真是太好了。

  林歇仰起头,“看”向头顶发出飒飒声响的枝叶。

  风还扬起了她的长发与落在她背后的缎带,缎带上铃铛撞击,铃声清脆,悦耳。

  “中了!”

  书法一道上碾压全班的金姑娘向来不擅长骑射,突然一箭中靶,她高声欢呼,全然没有往日的淡然矜娇,她环视身边的同窗与边上的骑射师傅,得到夸奖和肯定后还觉得不够。

  她不顾自己还在马背上,直起腰四处张望起来,势要让所有熟识她的人记住她这难得的突破。

  她的目光来回扫荡,突然就卡在某处不动了。

  “炫耀够了没!快让开啊!”有梅班的姑娘双手作喇叭状放在嘴边大喊,让金姑娘快起开。

  却见金姑娘像是呆了一般,看着某处,眼睛一瞬不瞬。

  那姑娘满心的奇怪,顺着金姑娘的视线看去,也跟着呆了。

  就像一张张摆放距离得当的木牌,一张倒下,其后的一整排也跟着接连倒下。

  不过片刻,梅班的姑娘连同离得近的别班学子,都朝着那个方向看了过去。

  茂盛的参天大树之下,身着白色院服外袍的少女站在那里,她扬起头,像是在透过那条遮去了她双眼的缎带欣赏那盈盈的绿意,她的双手微微举起,触碰从指间划过的微风与暖阳。

  垂落的发丝与宽大的外袍一同随风荡起,洒下的阳光为她镀上一层不似凡人的金边。

  只是遥遥望去,那出尘如仙的少女身影竟显得有些寂寥。

  在场唯一不懂欣赏的前禁军副统领也愣住了,倒不是他突然开了窍,而是他寻思着,这个身影有点眼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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