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旧事

  凌晨三点,陆渊回到了公寓。

  他在黑暗中站了?一会儿,抬手打开了?玄关的灯。

  猫从窝里懒懒的探出脑袋看了?他一眼。往常温言回来它都是走出来迎接的,这会儿见回来的人是他,它像是没什么兴趣似的又缩了回去。

  陆渊心里骂了?一句,又一个白眼狼。

  他里里外外把每个房间都走了?一遍,没看出有什么变化。她的东西本来就不多?,突然间都拿走了?他竟然也觉察不出,房子里干净的甚至一时找不出她生活过的痕迹。

  只有余光里瞟到自己映在落地窗前的身影时,才?恍惚觉得有些空荡和冷清。

  陆渊最后走进了?书房。

  凭着模糊的记忆,他蹲在书架前翻了半天,终于找到了夹着周晚照片的那张唱片。

  他沉着脸翻开匆匆看了?眼,莫名觉得烦躁,又动作粗暴的合上了?盖子。正准备起身时,他突然停住了动作。

  角落里的隔层里,有一张唱片看着十分陌生。

  他倾身伸手抽了出来,拧着眉端详了?一番。那是张日文专辑,封面接近纯黑的设计,只有浅几度的灰色做出的抽象线条,以及右下角一个白色签字笔写的歌手签名。

  这个歌手他有所耳闻,虽然小众但在业内的地位很高,人很低调,极少参加商业活动,想求一个他的签名并不容易。

  陆渊低头看着手里的专辑,神?色复杂。

  那是他曾经在温言面前无意哼过的一首歌,当时还被她暗戳戳的奚落了一句,没想到她原来一直记着。

 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。

  他恍惚间终于意识到,她其实一直都在用她自己的方式默默的付出着,只是她不擅表达,他很难能及时觉察到。就像她给他的礼物,不声不响的放在角落里,不期待他回应,也不需要他感?谢,这就是她的表达方式。

  他是明白的太迟了?,可就算他能早点懂得,也改变不了?今天的局面。

  他们的关系太薄弱了。平常两个人都小心翼翼的避开那些底线在安全范围里相处,看起来平静和谐,可一旦出现问题,就像今天晚上一样,暴露出来的另一面残忍而狼狈,没有一点余地

  。

  陆渊沉沉的叹了口气,站起了身。

  他面色凝重的站在落地窗前出神,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,人站的笔直。

  良久,他从兜里慢慢地抽出了左手,低下头,修长的手指轻缓地抚着掌心里的暗红色丝绒盒子。

  夜越来越重。

  杭州。

  这座城市好像总是在下雨。

  温言下了?飞机,又等了?三?个小时,终于辗转上了?大巴车。

  一夜没睡,又一直在路上颠簸,她头疼的厉害,眼前一片模糊的晕眩,下车时的脚步都在晃。

  葬礼设在杭州周边下属的一个地级市。那是他这些年来生活的地方,也是他的故乡,她刚记事的时候曾经来过两次,如今除了地名那两个字已经全无印象。

  气氛压抑而肃穆。

  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少年站在灵堂前,垂着头满脸泪痕,无声的呜咽着,机械的对着来吊唁的宾客一遍一遍的鞠躬。唐瑛站在他身侧,动作迟缓,神?色疲惫而麻木,面容干涸的仿佛比上一次见到时老了?十几岁。

  为了避嫌,也为了避免引人注目,温言上过香后,全程跟着人群站在后面的角落里。这一点她跟唐瑛都心照不宣。

  她穿了?件黑色的长外套,戴着黑色的帽子和口罩,整个人都遮掩在大片压抑的黑色里面,孤伶伶的站在人群后面,看起来纤细而单薄,摇摇欲坠。

  许是心理准备的时间太长太久,也可能是想到他最后在病床上饱受病痛的模样反而觉得人走了?是种解脱,她并没有第一次在医院里见?到他时的悲伤失控,只是一个人站在角落里不停的安静流泪。

  旁边有两个人在窃窃私语。

  “我听说林教授还有个女儿?”

  “是,前妻的女儿。很多?年没来往了?。”

  “最后一面都不来,有点过分吧。”

  温言皱着眉闭了闭酸痛的眼睛,喉咙里哽的生疼。

  另一个人特意侧过头压低了声音:“林教授很可怜的。我听人说他前妻出轨在先,然后这么多?年还从来不让探望孩子,现在女儿怕是连消息都不知道……”

  温言脑袋里“轰”的一声,身体先于意识一步作出反应,猛地转过了?身。

  那两个人被她的动作幅度吓了?一跳,想到

  自己的言论对死者有不敬之嫌,尴尬的别过了?头,没有再作声。

  房间里突然开始播放哀乐,人群陆续退出了告别厅。温言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,瞪大了?眼睛怔怔的望着灵堂的方向。

  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突然被抽离了?意识。头顶的音乐声,人群离开的脚步声,家属悲戚的哭泣声,她就那么安静又呆滞的站着,整个人像是游离在这现实空间之外,停在了某一个虚浮的时刻上,什么声音也听不到,什么痛苦也感?受不到。

  作为一个前来吊唁的普通宾客,她的表现实?在有些怪异,有几个人路过她时忍不住回头多打量了她几眼。

  唐瑛也注意到她的反常。她远远的看了?温言一会儿,把接下来的事宜都安排妥当后,朝她走了?过来。

  她在温言面前站定,迟疑了?半晌,还是抚了?抚她的手臂,轻声安慰:“别太难过了?。”

  温言这才?迟缓的逐渐回过神?来。她目光无神?的看着眼前的人,耳边嗡嗡的响着,半晌,她嘴唇微微动了动,哑着嗓子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:“是怎么回事?”

  唐瑛一时没反应过来,不解的看着她。

  温言压住情绪深吸了口气,竭力保持着镇定,可说出来的话?还是艰难的难以连贯:“他们……我爸妈,当年是怎么回事?”

  温言跟着唐瑛去了他们的家。

  小区紧临着大学,环境很好,房子不大,三?室一厅,装修朴素而温馨。墙上挂着一家三口在野外的照片,看孩子的年龄应该是几年前拍的了?。他望着镜头笑得十分灿烂,除了眼角多?出的几根皱纹,跟她记忆里的那个父亲一模一样。

  唐瑛从储物间里捧出了一个塑料箱子,上面已经积了薄薄一层浮灰。她轻轻的放在地板上,低声说:“都在这里了?。”

  那箱子大概到温言小腿的高度,她蹲下身,缓缓打开了?盖子。

  满满一箱子各式各样的杂物,每一件看上去都年代感十足。

  有娃娃,有口琴,有裙子,有相册,有一把小小的吉他,还有一本旧存折。

  温言头垂的很低,无声的看着箱子里的东西。良久,没有动作,也没有一点声音。

  唐瑛看着她这副模样,

  心里也一阵难受,轻声劝慰道:“上一辈人的恩怨已经过去了,你爸爸不跟你说就是不希望你也参与进来。他活着的时候说,你因为他们的错误已经无辜的承担了?很多?,你的人生还有很长,往后的时间里一定不要再被他们的事情影响,一定要开开心心的生活。”

  温言神?色恍惚的合上了?盖子,手指轻轻的握着箱子的把手,脸色异常的平静和苍白:“我知道了?。”

  唐瑛强撑着精神,朝她有气无力的笑了?一下:“还有一个东西要给你。”

 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,递给温言。

  “这是他第一次昏迷之后,给你写的一封信。”

  温言迟缓的抬手接了过来,纤长的手指轻轻的颤着。

  “里面还有一张银行卡,是他留给你的。”

  温言沉默的攥着手里的信封,细长的手指逐渐缓缓地收紧,直到关节处开始隐隐泛白,颓然的松开了?手。

  “老林这辈子没什么大能耐,文化人那副清高的脾气倒是不轻,总是顾忌这顾忌那的,最后自己憋屈了?一辈子。”

  “他们离婚是因为你母亲出轨。那之前早一年你母亲就提出了离婚,他为了你一直在试图挽回,但是你母亲态度非常坚决,两个人的矛盾越来越深,最后他实?在难以忍受,同意离婚了?。”

  “他们离婚后,抚养权归你母亲,开始的时候是以各种理由拒绝他来看你,后来她突然辞职,又卖了?房子,单方面切断了所有的联系。你爸那段时间疯了一样的找她,几经辗转,最后你母亲原单位的一个老同事看他实?在可怜,才?隐晦的向他透露了一点消息,这才?又见?到你母亲。”

  “他不想闹到对薄公堂,苦苦哀求,仍旧是无果,最后也不知道两个人是怎么闹的,他被单位记了处分,还丢了当时的工作,在杭州十分落魄,不得已才又回到了老家。”

  “这些东西都是他当年买给你的,还有存折里的钱也是,每个月都定期汇入,一直持续了很久。你母亲不肯收,寄过去也是退回,最后他只能把所有东西都收进了?箱子里,这么多?年搬过几次家,原本的纸箱子旧了,破了,就又换了塑料的箱子,始终没有丢过

  。”

  “他生病后突然找到你,让你很为难吧。当时知道你已经是一名歌手的时候,他刚查出这个病不久,他怕你觉得负担,也怕影响你的生活,一直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。那段时间他总是自己一个人戴着老花镜默默的上网找你的消息,看你表演的视频,后来我才?察觉到了这件事,试探着提议让他联系你,他跟我发了?一通脾气,说自己现在去找你,肯定要被人说不养女儿还要管女儿要钱。直到后来医生说他时日无多?,我这才?自作主张,你们年轻人用的那些什么社交的东西我也不懂,只能让林澔试着联系你。”

  “这些事情,为什么没有早点跟我说。”

  “他知道,你还在恨他。他说反正自己已经是将死的人了,被怎么误会都无所谓,你不一样,你的人生还有很长。如果跟你说了这些,得到你的原谅,却要让你背负今后那么长久的愧疚和难过,那还不如让你一直恨着他。等到他死了,你自然也就放下了?。”

  温言连夜离开了?杭州。

  这个地方她这辈子也不想再回来。

  连续两天没有休息,她整个人已经到了行尸走肉一般的状态,头疼欲裂,视线模糊,怀里紧紧的抱着那个箱子,身体完全是凭着本能强撑着踏进了?机场,托运,安检,登机。

  坐稳后的第一件事情是从口袋里拿出了那封信。

  信封上写着“林安”两个字,笔迹瘦劲清峻,跟他的人一样。

  她颤抖着手小心翼翼的展开了?信纸,强忍了?半天的眼泪终于掉了?下来。

  安安,

  在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,我应该已经不在了。

  我其实完全没想到,有生之年还能再见?到你。

  在我的记忆里你一直都是那个扎着两个马尾辫的小女孩儿,一晃再见?到的时候,竟然都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?。

  我们父女一场,应该是很深重的缘分,可真正相处的时间却只有短短的六年。

  我还记得你刚出生的时候,很瘦,很小,也很少哭,比别的孩子都要安静。我笨拙的抱着你,你躺在我的手臂上,一声不响的看着我,忽然就咧嘴笑了?出来。

  那时候我以为我会一辈子都陪在你身边。可只是

  一次转身,竟然就错过了?余下所有的时间。

  我本来以为我能看着你慢慢的长大,看到你穿校服的模样,阻止追求你的小男生,看到你上大学,参加你的毕业典礼,看到你找到爱你的人,结婚,穿上婚纱。

  可是全都错过了?。

  怪我。全都怪我。

  以前没有你的消息时,我经常担心你过得不好,看到你现在这么优秀,我也能安心了?。

  你从小就喜欢唱歌,现在真的成为了一名歌手,我真高兴。

  真想能活的久一点,能一直看着你,看着你在舞台上唱歌,做自己喜欢的事,看着你找到可以依靠的人,组建自己的家庭。

  他应该是能懂得你的人,尊重你,信任你,能保护你,给你足够的安全感。

  不要找像我一样无能的人,无法守护你的人。

  女儿,对不起。

  这辈子很感?谢,因为你,六年里的每一秒都很快乐。

  下辈子,不要做我的女儿了。

  林丞  书

  二零一八年九月二十七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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